日本六大古窯之一的丹波燒已延續了八百多年,在其歷史當中曾歷經幾次重大的轉折期。
其中之一就是始於昭和初期的民藝運動,這場運動發現了庶民使用的器皿和生活用具中存在著美學價值,著眼於無名工匠為民眾製作的日用雜貨而非藝術品中所蘊含的質樸之美,並拓展到了全國。民藝運動家柳宗悅、濱田庄司、河井寬次郎以及伯納德・李奇等人均讚賞過丹波燒的簡樸美感,甚至為丹波燒帶來了如面取和鎬紋這類的全新表現手法。
俊彥窯的清水俊彥先生師從河井寬次郎的弟子生田和孝先生,在繼承這股民藝思潮的同時,他也持續在製作能適用於日常生活的器皿。
能讓人感受到某種懷念之情的溫暖釉色,以及簡單的技法所孕育出來的細緻美麗形態。更重要的是,不分年齡或性別,有許多人都會受到俊彥先生作品中所展現出的美感與人品吸引,進而造訪俊彥窯。
「我的父親是一位民間工藝品的創作者,所以他都會顧慮到使用者的需求。一眼或許看不出來,但器皿上其實有些弧度,也因為這樣用起來才會更加順手。能夠自然而然地做到這一點,同樣身為一個創作者的我也認為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因此,我希望大家都能親手拿起我們的作品來看看。」
一邊說著一邊向我們介紹擺放在藝廊架上器皿的,是身為兒子的剛先生。
「另外,我們家窯爐的特色是使用自己製作的無農藥糯米殼釉料。由於採用的是純天然素材的關係,即使是相同的白色器皿也會逐漸泛黃,呈現出不一樣的氛圍。」
獨特的色澤和紋理是丹波燒的特點,這是藉由在高溫窯裡的長時間燒製、使得燃燒後的柴薪落灰能夠堆積在器皿上而製成的。堆積起來的落灰會與土中內含的鐵分彼此熔融在一起並產生出顏色,被稱為「天然釉」。
「活躍於大正至昭和時期的陶藝家兼民藝運動家河井寬次郎曾使用過稻草灰,然而稻草在當時常被用來編織或綑綁物品,是十分重要的材料,因此河井寬次郎的弟子、俊彥直接的師父生田和孝便使用了更粗糙的稻殼,而我們也延續了這種做法,至今都仍在使用稻殼。」
把稻殼與木灰混在一起,調合出一種熔融得恰到好處的濃稠液狀釉料。
「我們在冬天會燒柴爐,所以經常會混合那些木灰進去。即使是用相同的稻殼,器皿的白色也會有所不同,這是因為柴爐裡面會燒各種不同木材的關係。器皿的色澤會隨著混了稻殼的木灰裡的成分而有所改變。」
木材乍看之下似乎都一樣,但其實是由各種成分組成,燃燒時的狀態也會因種類而異。
「例如竹子與稻殼類似,燃燒後會有粗糙感、不易熔解;松木灰會熔成爛泥狀,且因含有較多鐵分,顏色非常濃重;杉木和蚊母樹則由於灰中的雜質較少,顏色會接近透明,狀態形形色色的呢。最近我們的柴爐也開始改用同一種木材,顏色也就變得相當穩定了。」剛先生笑著說道。
「每年年底去無農藥糯米農家那裡收集稻殼已成為我們每年的例行公事。雖然稻殼在燃燒後體積就會減少,但即使裝滿一輛輕型卡車的量運回來,也只能滿足大概一年的釉料量。」
我們詢問剛先生,他是否從小就是看著俊彥先生做陶的背影同時拉坏長大的,他卻回答說,學生時代他對陶藝完全不感興趣。
「我當時全心投入社團活動,回到家後也只會經過正在拉坯的父親身後上二樓,我甚至都不知道父親在做些什麼。製作清酒瓶時會使用一款叫做柄鏝的工具,清酒瓶很細長,在製作時手是伸不進去的,柄鏝則是一種形狀長得像問號的棒子,所以會用它來製作清酒瓶。然而當時我一無所知,只覺得工場裡面這種奇形怪狀的東西是什麼?」而這樣的剛先生在讀大學時才接觸到陶藝。
「我在大一的課堂上做了很多事情,比如染色和陶藝等等。當時我覺得漆藝非常有趣,這種需要一層層塗上漆料、卻搞不清楚有沒有一點點進展的作業讓我十分樂在其中。」
身為陶藝家兒子的剛先生竟然會更喜歡漆藝這點讓人感到意外,但他還是回到了從未要求過他做陶的俊彥先生身邊。
「到了大二要選擇專攻科目時,我原本已經決定要選漆藝,卻一直猶豫到截止繳件的下午五點前,且最後我還是寫了陶藝提交出去。之所以會選擇陶藝,是因為陶藝在造型的自由度上比漆藝高,這點我覺得比較好。木頭必須要一刀刀切削才能去改變它的形狀,用木頭也做不出像杯子這樣的外形,但土卻能用拉坏的方式來製作,稍微壓一下就能改變形狀,所以我認為土比較吸引我。另外,我的腦海中也浮現出了家裡的畫面。」
剛先生的作品簡約且具有現代感,迥異於俊彥先生的風格。此外他也廣泛地參與了許多活動,例如與太太Satoko女士共同設立的單位「KAMANOTSUBO製作室」,以及於2005年開館的兵庫陶藝美術館的籌辦等等。其中參與了兵庫陶藝美術館籌辦這件事尤其對剛先生的創作風格產生了影響。
「雖然丹波燒的特點就是風格多元,但隨著時代的變遷,丹波燒也在不斷演變,如江戶時代朝鮮技術的傳入、受到周圍產地的影響,以及二戰後民藝的加入等等。美術館的館藏室裡有著各式各樣的丹波燒,其中也不乏讓人驚豔的器皿,然而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的作品都令人讚嘆。由於是用柴窯燒出來的,所以是受惠於大自然的作品,江戶時期的技術真的非常了不起,只是這些都被當成了一般器皿保存下來,評價並不高。每個時代的丹波燒都很有趣,我有時候甚至會從室町時代的裝飾中獲得靈感來創作自己的作品。」
在籌辦美術館的過程中他曾與各界人士交流,並思考了「丹波燒是什麼」這個問題。在這當中他的想法產生了變化,不再是思考自己想做什麼,而是想著自己可以用丹波燒來創作出什麼東西。
「我正在尋找自己心目中的丹波燒表現形式,比如我能在這裡做什麼、什麼事情是我可以做到的,我將會深入探究自己所認為的丹波燒之美。我就站在丹波燒悠久歷史的延長線上,而新的丹波燒也將會一直延續到未來。」
我們詢問了正著眼於丹波燒的歷史和未來的剛先生他今後想做的事情。
「丹波燒還有許多未解之謎,這也是我覺得它如此有趣的原因之一。我認為丹波燒是全日本最好的陶器,只是沒有被全國知道而已。我在東京舉辦展覽時,曾有人對我說『丹波竟然有陶器啊,我還以為丹波只出產黑豆呢』,我並沒有想要贏過黑豆的意思,只是很想大聲說出『陶器也是很厲害的!』」
俊彥先生經歷過轉型期且不斷延續這份精神,剛先生則著眼於丹波燒的歷史並追求其本質。俊彥窯的每一天都在編寫著這段歷史。
製作指導:TRUNK DESIGN Inc
編輯・撮影:TRUNK DESIGN Inc
撰文:森田 那岐佐